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曹操为何不称帝?乱世奸雄的戏演了半辈子,后来换他登场了

许劭那句“治世之能臣,乱世之奸雄”的评语落下时,二十岁的曹操放声大笑,笑得眼泪都出来了。多年后,当曹操散尽家财,高举着“奉天子密诏”的大旗起兵讨董时,那些追随他的热血汉子们,没人怀疑那卷黄帛的真假。他们需要这面大义之旗。又过了些年,他手握重兵,掌控着傀儡天子,一边写下《让县自明本志令》,情真意切地说死后墓碑只愿刻上“汉征西将军曹侯”,一边却冷酷地逼死孔融、诛灭董承满门。他演了一辈子。演忠臣,演明主,演大度,演谦卑。二十五年的篡位大戏,到死还在演。这条路,铺给了谁?

01

二十岁的曹操,一身半旧的青布直裰,站在汝南名士许劭那座清简却门庭若市的宅院外。

曹操已经等了三天。

院墙斑驳,青苔爬上墙角,排队求见的人从门口一直蜿蜒到巷口,大多是些想博个“月旦评”好名声的士子。

曹操忽然推开几个挡路的儒生,径直走到紧闭的朱漆大门前,抬手“咚咚咚”用力拍门。

“颍川曹操,求见子将先生!”

他声音清朗,压过一片嗡嗡议论。

门吱呀开了条缝,探出老仆半张脸:

“先生今日不见客,请回吧。”

“不见客?”

曹操嘴角一扯,

“那就请先生评评,他这闭门谢客,是‘清高自守’,还是‘畏首畏尾’?”

院里静了一瞬。

片刻,门开了。

老仆侧身:

“先生……请公子入内叙话。”

内室光线昏暗,只点了一盏豆油灯。

名震天下的“月旦评”主许劭,盘膝坐在一张旧席上,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不按规矩来的年轻人。

曹操也不行礼,就那么大剌剌地站着,目光毫不避讳地迎上去:

“曹某此来,别无他求,只求先生一言。当此乱世,我曹孟德,究竟是个怎样的人?”

沉默。

许劭盯着他,仿佛要看穿他的骨相。

良久,才缓缓吐出几个字:

“子……治世之能臣,乱世之奸雄。”

话音刚落,曹操却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。

“哈哈哈!好!好一个‘治世之能臣,乱世之奸雄’!痛快!先生果然慧眼!”

他笑得前仰后合,眼角甚至迸出了泪花。

笑声止歇,他猛地一拱手,也不等许劭再言,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。

门外刺目的阳光落在他身上,将那青布直裰也镀上了一层锐利的金边。

他再没回头看一眼身后那座幽暗的院落。

许劭望着那消失在强光中的背影,眼里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。

他低头,看着灯芯爆开的一个小小灯花,轻轻叹了口气。

02

熹平三年(174年),靠着父亲曹嵩在朝中的关系,他被举为孝廉,出任洛阳北部尉。

这官职不大,管的是洛阳城北的治安,却是个烫手山芋——这里是达官显贵、皇亲国戚扎堆的地方。

衙署在城北角落,破旧不堪。

曹操上任第一天,看着案几上堆积如山的陈年积案卷宗,脸上没什么表情。

他走到院子里,目光扫过那些懒洋洋、穿着破烂号衣的老差役。

墙角歪斜地立着几根朽烂的巡夜棒。

“来人!”

他喊道,

“把这些破烂,都给我扔了!”

很快,十几根崭新的木棒被抬了进来,分五种颜色涂刷得刺目:

赤、白、青、黑、黄。

曹操亲手提起一根最粗的赤色大棒,掂了掂分量,冷冷道:

“从今日起,这就是洛阳北部的规矩!悬挂于各城门!无论何人,胆敢犯夜禁者,无论出身,一律以此棒责罚,杖毙勿论!”

命令一出,老吏们面面相觑。

这新来的小曹尉,疯了不成?

敢在这皇城根下动贵人们的规矩?

杀威棒挂出去的第五天夜里,曹操亲自带队巡夜。

更深露重,寒气侵骨,只有巡夜士兵单调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回响。

走到一处高门大院的后巷时,一阵刺耳的喧嚣夹杂着酒气飘了出来。

只见几个喝得醉醺醺的豪奴,簇拥着一个衣着华丽、面皮白净的中年男子,正大摇大摆地在宵禁的街道上喧哗。

为首那男子,正是当朝权倾朝野的大宦官蹇硕的亲叔叔!

“瞎了狗眼!知道这是谁吗?还不快滚开!”

一个豪奴借着酒劲,冲着巡夜的士兵啐了一口。

曹操分开众人,走上前。

昏黄的灯笼光下,他细长的眼睛眯起,盯着那醉醺醺的蹇硕叔父:

“拿下!按律,犯夜禁者,杖毙!”

“你敢?!我侄儿是蹇常侍!”

那贵人尖叫起来,酒醒了大半。

回答他的,是曹操斩钉截铁的两个字:

“行刑!”

赤色的五色棒高高举起,在清冷的月光和摇曳的灯笼光下,划出一道沉重的弧线,带着呼啸的风声,狠狠砸下!

“啪!”

一声闷响,接着是凄厉的惨叫,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。

一下,又一下……在死寂的洛阳北城夜空下回荡,敲碎了权贵们习以为常的特权壁垒,也重重敲在每一个听闻此事的人心上。

第二天,整个洛阳城炸开了锅。

权贵们震怒,宦官集团更是恨不得生啖其肉。

曹操的名字,一夜之间成了洛阳最响亮也最危险的存在。

他站在北部尉衙署的门口,看着衙前空地上那滩尚未清洗干净、暗红发黑的血迹。

他知道,这洛阳,他待不下去了。

果然,不久后,一纸调令将他明升暗降,远远打发到了顿丘去做县令。

离开洛阳的那天,曹操坐在简陋的马车里,掀开车帘最后望了一眼那巍峨的宫墙和城楼上飘扬的旗帜。

这“能臣”的路,似乎并不好走。

03

初平元年(190年),天下已然大乱。

董卓鸩杀少帝,焚烧洛阳,挟持新立的汉献帝刘协西迁长安,暴虐无道,人神共愤。

三十六岁的曹操,正蛰伏在陈留郡己吾县(今河南宁陵县附近)。

他变卖了曹家在兖州的大部分田产,又得到当地巨富卫兹的倾囊相助,散尽家财,招募义兵。

陈留的冬日,寒风凛冽。

数千名新募的士卒,衣衫杂乱,武器简陋,挤在寒风中瑟瑟发抖。

曹操站在一个临时搭起的高台上,身披简陋的皮甲,腰间佩着他那把“思召”剑(注:传说中曹操佩剑名)。

寒风卷起他深色的大氅,猎猎作响。

“诸君!”

他环视台下攒动的人头,

“董贼祸乱朝纲,荼毒天下,人神共愤!今上(指汉献帝)虽蒙尘西迁,然天子之心,未忘社稷!操,奉天子密诏!”

他猛地从怀中抽出一卷黄帛,高高举起。

台下所有目光都死死盯住那卷在寒风中抖动的黄帛!

密诏?

天子还在董卓手里啊!

但这念头只是一闪,随即被巨大的激动淹没。

天子的密诏!

这是大义!

是名分!

是让这些原本只为活命或一口饭食而来的汉子们,瞬间找到了归属感和使命感的圣物!

“诛除国贼,在此一举!愿随曹某共赴国难,匡扶汉室者,拔尔剑!”

曹操的声音陡然拔高。

他“锵啷”一声,率先拔出腰间长剑,剑锋直指苍天!

“匡扶汉室!诛杀董贼!”

台下的卫兹第一个振臂高呼。

“匡扶汉室!诛杀董贼!”

数千人的吼声汇聚成一股洪流,冲散了冬日的寒意,在陈留空旷的原野上激荡。

无数简陋的刀枪矛戟被高高举起,汇成一片简陋却杀气腾腾的丛林。

士兵们脸上的茫然被一种近乎虔诚的狂热取代。

曹操高举着那卷“密诏”,目光扫过群情激奋的士兵,扫过激动得满脸通红的卫兹,最后投向西方——长安的方向。

这面借来的“汉室”大旗,这出精心编织的“奉诏”戏码,是他在这乱世棋盘上落下的第一枚至关重要的棋子。

至于那黄帛上是否真有天子的印玺?

不重要。

重要的是,这“忠臣”的面具,戴得足够响亮,足够吸引那些渴望大义名分的人心。

04

时间到了初平三年(192年)。

此时的曹操,已非陈留起兵时的“义军首领”。

他靠着收编了三十万精锐的青州黄巾军,实力暴增,被兖州地方势力推举为兖州牧,坐镇东郡,成了名副其实的一方诸侯。

兖州州治鄄城的官署里,曹操坐在主位上,手指烦躁地敲击着冰冷的青铜案几。

案上摊着一卷竹简,是名士边让写的一篇文章。

字里行间,极尽辛辣讽刺之能事,将曹操比作“阉宦遗丑”,说他“赘阉遗丑,本无令德”,借着剿黄巾起家,行的是枭雄僭越之事,根子里还是宦官那套下作手段,根本不配统领兖州士林!

“好一个‘清议’领袖!好一张利口!”

曹操猛地一拍案几,震得笔砚乱跳。

“我曹操在兖州,保境安民,击退黑山贼,收容流民,哪一点对不起他兖州士族?他边让,不过一个徒逞口舌之快的狂生,竟敢如此辱我!”

旁边的心腹谋士程昱脸色一变,急忙劝道:

“明公息怒!边让乃兖州名士,海内清议领袖,门生故吏遍布州郡。杀他一人,恐失兖州士人之心啊!”

他太清楚兖州士族盘根错节的力量了。

“士人之心?”

曹操冷笑一声,

“我待他们以诚,他们却视我如寇仇!此等沽名钓誉、摇唇鼓舌之徒,留之何用?乱我军心,祸我根基!”

他猛地站起身,眼中杀机毕露:

“传令!即刻捉拿边让,以‘惑乱军心、诽谤州牧’之罪,就地正法!枭首示众!”

几天后,名满天下的兖州名士边让,人头被高高悬挂在鄄城城门之上。

曹操最信任的谋士之一,陈留人陈宫,脸色惨白地站在城楼下,正仰望着边让那颗在风中摇晃的头颅。

他浑身发冷,不是因为寒风,而是因为一种信念崩塌的绝望。

他当初力主迎曹操入主兖州,看中的是他“讨董”的忠义和治军的才干,是希望他能匡扶汉室,护佑一方。

可如今……他看到的,是毫不掩饰的暴戾、睚眦必报的狭隘和对士林清议的践踏!

这与他心中那个“治世能臣”的形象相去何止万里?

“曹孟德……你终究,还是那个‘奸雄’!”

陈宫痛苦地闭上眼,再睁开时,已是一片冰冷的决绝。

他转身,身影没入鄄城混乱的街巷。

几乎在边让被杀的同时,一封封密信,从兖州各地士族豪强的府邸,投向了此时正被曹操击败、屯兵于河内的骁将——吕布!

曹操正志得意满,准备彻底扫清兖州境内袁术的残余势力。

初平三年夏,他亲率主力南下征讨盘踞在陈地的袁术部将。

大军刚离开鄄城不久,后方惊天动地的噩耗如同滚雷般接连炸响:

“报——!陈宫反了!迎吕布入兖州!”

“报——!濮阳失守!守将夏侯惇将军重伤!”

“报——!张邈、张超兄弟据陈留响应吕布!”

“报——!兖州各郡县……纷纷叛应吕布,唯余鄄城、范县、东阿三城尚在荀彧、程昱大人手中死守!”

曹操站在行军途中临时搭建的营帐里,看着地图上瞬间变得一片鲜红(代表叛乱)的兖州腹地,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天灵盖,四肢百骸都僵住了。

他苦心经营、视为根基的兖州,几乎一夜之间,全境倒戈!

只剩下三座孤零零的城池,像惊涛骇浪中随时会倾覆的小舟。

“吕布……陈宫……张邈……好!好得很!”

他从未如此真切地感受到根基崩塌的危机,从未如此接近彻底的覆灭!

在这濒临绝境、四面楚歌的时刻,一个冰冷而清晰的念头,如同闪电般劈开了他混乱的脑海:

名分!大义!人心向背!

边让区区一文士,为何能一呼百应?

陈宫、张邈这些旧友,为何能瞬间掀起滔天巨浪?

仅仅因为杀了一个名士?

不!

是因为他们背后,站着整个兖州的士族!

是因为他们可以打出“汉室”、“忠义”的旗号来反对他曹操!

而他曹操,虽有州牧之名,但在这群自诩汉室忠臣的士族眼中,始终是个根基浅薄、出身有“污点”、靠武力上位的“赘阉遗丑”!

“奉天子密诏”的谎言,可以骗骗起兵时的流民和豪强,却骗不了这些根深蒂固、眼高于顶的士族门阀!

一种前所未有的、血淋淋的领悟,刺穿了曹操的愤怒和恐惧。

他缓缓抬起头,目光越过摇曳的灯火,仿佛穿透了营帐,投向西方那遥远而模糊的长安方向,投向那个被董卓牢牢攥在手心、如同傀儡般的少年天子——汉献帝刘协。

“汉室……天子……”

他低声喃喃,一个比“奉天子密诏”更直接、更霸道、也更有效的计划雏形,在他心中疯狂滋生——

必须把那个象征天下共主的“天子”,牢牢攥在自己手里!

用天子的名义发号施令,用天子的印玺赋予权力合法性,堵住天下悠悠之口,压服那些心怀叵测的士族!

05

建安元年(196年)的洛阳,早已不是当年曹操杖杀蹇硕叔父时的煌煌帝都。

残垣断壁间荒草丛生,野狗在焦黑的梁木间逡巡觅食,空气中弥漫着烟尘和腐臭混合的绝望气息。

被董卓旧部李傕、郭汜像皮球一样抢来夺去、饱受颠沛之苦的汉献帝刘协,此刻正蜷缩在残破的宫殿一角,年仅十六岁的脸上,只剩下一片麻木的惊惶。

他身边的所谓百官,衣衫褴褛,面有菜色,连每日果腹都成问题。

几乎在同一时间,两封十万火急的密报,分别送到了曹操和雄踞河北的袁绍案头:

天子脱出李、郭魔掌,正困守洛阳,形同乞丐!

兖州鄄城,曹操的临时官署。

油灯下,曹操猛地站起身,一把抓过密报。

“天子!天子在洛阳!”

他几乎是低吼出来,

“天赐良机!天赐良机啊!”

谋士荀彧立刻上前一步,目光灼灼:

“明公!此乃千载难逢之机!奉主上以从民望,秉至公以服雄杰,此乃大顺!若不早图,必为他人所先!”

他太清楚这步棋的分量了。

“他人?”

曹操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笑意,

“你指的是……我那位好‘本初’兄(袁绍字本初)吧?”

他太了解袁绍了,优柔寡断,好谋无断,此刻怕是还在冀州大营里为“迎天子是否会被掣肘”而争论不休呢!

“时不我待!”

曹操猛地一掌拍在地图上洛阳的位置,

“传令!点集精兵,备足粮秣,即刻出发!目标——洛阳!务必抢在袁本初醒悟之前,把天子‘请’到我们手里!”

命令下达,整个鄄城瞬间沸腾起来。

精锐的虎豹骑整装待发,粮车辎重连夜装运。

曹操亲自带队,星夜兼程,不顾道路艰险,一路向西狂奔。

马蹄踏碎晨曦的薄霜,车轮碾过荒芜的田埂,扬起的尘土遮天蔽日。

当曹操风尘仆仆、甲胄未卸地出现在洛阳残破的宫门前时,宫墙内外的景象让见惯了乱世惨状的他也心头一窒。

献帝穿着打补丁的龙袍,坐在冰冷的石阶上,眼神空洞地看着这群突然出现的、甲胄鲜明的军队。

他身边的大臣们,更是饿得摇摇欲坠。

曹操深吸一口气,大步上前,在献帝面前单膝跪地:

“臣,兖州牧曹操,救驾来迟!令陛下蒙尘,臣万死之罪!今特率王师,护陛下圣驾东归,重振汉室!请陛下移驾许县(后改名许昌),暂安圣躬!”

献帝刘协看着眼前这个身材不高的将领,嘴唇哆嗦着,说不出话。

他身边的老臣董承,警惕地打量着曹操,但腹中的饥饿和眼前的绝望压倒了一切。

在曹操“诚恳”的保证和士兵们带来的、散发着诱人香气的热粥面饼面前,献帝和这群惊弓之鸟般的朝臣,几乎没有太多犹豫,就点头应允了。

建安元年八月,汉献帝刘协的车驾,在曹操精锐军队的严密“护卫”下,缓缓驶离了废墟般的洛阳,向着曹操控制下的豫州许县进发。

曹操骑着马,跟在献帝那辆简陋的马车旁,侧影挺拔。

抵达许县不久,朝廷的诏书发了出来。

加封曹操为“司空,行车骑将军事”。

司空,三公之一,名义上的最高监察长官;

行车骑将军事,意味着他掌握了帝国最核心的军事指挥权!

更重要的是,从此,“奉天子以令不臣”这面金光闪闪的大旗,牢牢握在了曹操手中。

曹操站在许昌新建的司空府高台上,俯瞰着正在扩建的宫室和忙碌的工匠。

他手中把玩着一卷刚刚由献帝“亲自”用玺的诏书——讨伐僭越称帝的袁术的诏书。

他展开诏书,看着上面熟悉的、由他心腹谋士拟定的讨伐檄文,嘴角的笑意加深。

“袁公路(袁术字公路)……伪帝?”

他低声自语,手指弹了弹诏书,

“好,就用你的脑袋,来试试这‘天子之剑’,利是不利!”

袁术,这个昔日四世三公的贵胄,成了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后,第一个祭旗的牺牲品。

曹操借“天子诏命”讨伐叛逆的大义名分,兵锋所向,袁术集团人心离散,迅速土崩瓦解。

这盘政治赌局,曹操赌赢了第一步,赢得盆满钵满。

06

建安十五年(210年)冬,许昌司空府的书房内,曹操端坐在案后,面前摊开一份刚刚写就的文稿。

他眉头微蹙,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漆案,似乎在斟酌着每一个字的分量。

这篇名为《让县自明本志令》的文章,即将公之于众。

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,心腹谋士荀彧走了进来:

“明公,此文……是否过于谦抑了?如今朝野上下,对明公权柄日重,颇有微词,甚至有拥汉老臣暗中串联……”

曹操抬起头,眼中精光一闪,随即又化作一片坦然的平静,甚至还带着几分自嘲的苦笑:

“文若(荀彧字文若),你多虑了。我曹孟德之心,天地可鉴!此文,正是要剖白心迹,以塞悠悠众口!”

他拿起文稿,指着其中一段,朗声念道:

“设使国家无有孤,不知当几人称帝,几人称王! 此肺腑之言也!”

他放下文稿,站起身,走到窗边,望着窗外飘落的雪花,语气变得深沉而“真挚”:

“我年少时,最大志向,不过是想为国家讨贼立功,死后墓碑题曰‘汉故征西将军曹侯之墓’,于愿足矣!何曾想过位极人臣?今日所拥四县封邑,实乃国家酬功,然功微赏厚,寝食难安!故愿让出阳夏、柘、苦三县食邑二万户,只留武平万户,以表忠心,以证清白!”

荀彧看着曹操在窗前“坦荡”的背影,听着这“情真意切”的自白,眼神复杂。

作为最了解曹操的谋士之一,他深知主公的野心绝不止于此。

但他也明白,在这个敏感时刻,这样一篇“谦卑自抑”的文章,确实能安抚一部分人心,堵住一部分非议。

他沉默片刻,低声道:

“明公高义,彧……明白了。”

《让县自明本志令》很快传遍天下。

文章写得情辞恳切,回顾生平,剖析心迹,将自己描绘成一个在乱世中勉力支撑汉室、毫无个人野心的忠臣形象,其“死后墓碑题‘汉征西将军曹侯’”的表白,更是赚取了不少不明真相者的唏嘘和同情。

然而,就在这篇“忠臣宣言”墨迹未干之时,许昌城内,另一场冷酷的清洗正同步进行!

孔融,这位孔子后裔、天下名士、拥汉派的旗帜性人物,早已因多次讥讽曹操专权而被其深深忌恨。

此刻,曹操的案头正堆满了罗织孔融“大逆不道”、“谤讪朝廷”的“罪证”。

“孔文举(孔融字文举),恃才放旷,谤讪朝廷,结交逆党,图谋不轨!”

曹操冰冷的声音在书房内响起,

“其心可诛!其行当灭!”

他提起朱笔,在处决文书上,重重地画下一个猩红的圈。

几乎在同一时间,一场针对献帝岳父董承的灭族惨案也在血腥上演。

董承暗结刘备等人,意图诛杀曹操的“衣带诏”密谋败露。

曹操的反应是雷霆万钧、斩草除根的杀戮!

董承及其同谋者,被满门抄斩,连怀孕的董贵人(董承之女,献帝妃子)也未能幸免,被强行拖出宫闱缢杀!

许昌城上空,一时间血腥弥漫,哭声震天。

司空府内,曹操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哭喊声,面无表情地拿起那卷刚刚誉抄好、墨香犹存的《让县自明本志令》。

忠臣?

奸雄?

这出戏,他演得炉火纯青。

让县是姿态,杀人,才是本质。

07

建安五年(200年)深秋,官渡。

持续数月的惨烈大战终于落下帷幕。

曹操以弱胜强,奇迹般地击溃了拥兵十万、雄踞河北的袁绍!

在缴获的堆积如山的袁军辎重中,一个不起眼的黑漆木箱被士兵小心翼翼地抬到了曹操的中军大帐。

箱盖打开,里面是厚厚一叠书信!

全是官渡之战期间,许昌和曹军后方一些官员、将领暗中写给袁绍的效忠信和机密情报!

帐内瞬间死寂。

曹操的亲信将领们,如曹洪、夏侯渊等,脸色煞白。

他们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——通敌!

这是足以抄家灭族的死罪!

所有人的目光都惊恐地聚焦在曹操身上,等待着他雷霆震怒的爆发。

曹操缓缓站起身,走到木箱前。

他没有看那些面如死灰的将领,而是俯身,随意地拿起一封信,扫了一眼落款的名字。

他拿着那封信,踱步到帐中熊熊燃烧的火盆旁。

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。

突然,曹操手臂一扬,将那封足以置人于死地的密信,毫不犹豫地扔进了通红的炭火之中!

“腾!”

火焰猛地窜起,贪婪地吞噬了信纸,瞬间化为灰烬。

接着,在帐内所有人惊愕、难以置信的目光注视下,曹操面无表情,一封接一封,将箱子里所有的信件,统统投入了火盆!

“袁绍强盛之时,连孤自己都不能自保,”

曹操转过身,

“何况他人呢?”

他摊了摊手,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。

一股巨大的、劫后余生的狂喜和感激之情,瞬间淹没了帐内那些曾心怀鬼胎的将领!

扑通!扑通!

几个人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,涕泪横流,额头重重磕在地上:

“明公!明公大恩!我等万死难报!”

曹操摆摆手,脸上甚至露出一丝疲惫而“宽厚”的笑容:

“都起来吧。既往不咎,安心做事。”

这一刻,他仿佛真的是一位心胸如海、不计前嫌的明主。

然而,这“大度焚信”的余温尚未散去,另一场更为隐秘、却更加冷酷的清算,在硝烟散尽的河北大地上悄然拉开了序幕。

袁绍败亡,其子袁尚、袁熙远遁乌桓。

曹操大军开进河北,接收袁氏旧地。

面对曾经支持袁绍、根基深厚的河北士族集团,曹操脸上的“宽厚”面具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
他需要彻底掌控这片土地,消除所有隐患。

“杀!”

冰冷的命令从邺城(原袁绍大本营)的临时官署发出。

首当其冲的,是声望卓著的清河名士崔琰(字季珪)。

这位仪表堂堂、素有清望的名士,仅仅因为曹操觉得他“有傲气”、“不驯服”,便被罗织罪名,下狱赐死!

罪名是莫须有的“腹诽心谤”(内心不满)。

崔琰的死,宣告了曹操对河北士族铁腕清洗的开始。

大批与袁氏关系密切、或在官渡期间态度暧昧的河北士族豪强,或被抄家,或被流放,或被直接处决。

一时间,河北士林,风声鹤唳,人人自危。

许昌司空府内,曹操听着关于河北清洗的汇报。

他面前的火盆早已冷却,只剩下一堆灰白的灰烬。

他嘴角那抹在官渡帐中曾显露的“宽厚”笑容,此刻已化为一种掌控一切、冷酷无情的漠然。焚信是手段,示恩是表演,清洗,才是巩固权力的必然。

恩威并施,这本权术教科书,被他运用得登峰造极。

08

建安二十一年(216年)五月,许昌。

曹操刚刚在邺城受封魏王,位在诸侯王之上,奏事不称臣,受诏不拜,冕用十二旒,乘金根车,驾六马,设天子旌旗——除了名义上不是皇帝,其威仪排场已与天子无异。

魏王宫的书房内,弥漫着龙涎香的气息,陈设极尽奢华。

曹操斜倚在铺着虎皮的软榻上,手中把玩着一柄玉如意,神色间带着几分志得意满的慵懒。这时,侍从恭敬地呈上一份来自江东的密函。

“孙权?”

曹操眉梢微挑,拆开火漆封印的信函。

展开一看,内容却让他脸上的慵懒瞬间冻结。

信是江东之主孙权亲笔所写,言辞“恳切”,大意是:汉室气数已尽,天命已归魏王!

如今天下鼎沸,万民仰望,正是魏王顺天应人,登基称帝的大好时机!

江东愿为前驱,共襄盛举!

“呵……”

一声低沉的冷笑从曹操喉咙里滚出。

他猛地坐直身体,将那封信狠狠掷在地上!

“是儿欲踞吾著炉火上耶!”(这小子是想把我架在炉火上烤啊!)

曹操的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愤怒和讥诮。

旁边的谋士刘晔小心翼翼地捡起信,快速浏览一遍,心中也是一凛。

他试探着问:

“大王……孙权此议虽僭越,然……天下形势,确已非汉室所能维系……大王威加海内,或可……”

“或可什么?”

曹操猛地打断他,

“称帝?哼!孙权小儿,包藏祸心!他这是要孤做那出头之鸟,替他在前面吸引天下忠汉之士的怒火!孤若称帝,刘备、刘璋之辈,立刻便能扛起‘讨逆’大旗,天下共击之!而孙权,便可坐收渔利!这等拙劣伎俩,岂能瞒过孤!”

曹操站起身,在铺着厚厚绒毯的地上来回踱步,越说越激动:

“称帝?孤若真想称帝,何须他孙权来劝?孤是汉臣!这‘魏王’,已是人臣之极!此事,休得再提!”

曹操的震怒和斥责很快传开,孙权劝进之事似乎就此不了了之。

然而,仅仅几个月后,建安二十三年(218年)正月,许昌城内发生了一件震动朝野的大事!

太医令吉本、少府耿纪、司直韦晃等一批汉室旧臣,因不满曹操僭越,密谋在许都发动叛乱,欲劫持献帝,联络关羽,诛杀曹操在许昌的代理人——丞相长史王必。

叛乱虽然被迅速平定,但影响极其恶劣。

曹操在邺城闻讯,勃然大怒!

这一次,他的怒火不再掩饰,化作了血腥的屠刀!

他严令彻查,绝不姑息!

首犯吉本、耿纪、韦晃等人被处以极刑,夷灭三族!

更令人胆寒的是,参与平乱的丞相长史王必,因平叛时受伤,竟也于不久后伤重身亡。

曹操震怒之下,竟迁怒于许都所有汉室旧臣,下令将议郎以下官员,全部押解至邺城,接受甄别审问!

一时间,许昌通往邺城的官道上,囚车络绎不绝。

哭嚎声,呵斥声,铁链碰撞声,交织成一曲凄厉的哀歌。

无数官员及其家眷,如同待宰的羔羊,被驱赶着走向未知的命运。

耿纪等人的头颅,高高悬挂在许都城门之上,无声地警告着所有还对汉室心存幻想的人:

谁再敢妄议“称帝”之事,谁再敢挑战魏王的权威,这就是下场!

邺城魏王宫深处,曹操听着关于许昌大清洗的汇报,面无表情。

他端起一杯温酒,慢慢啜饮着。

窗外寒风呼啸,吹动着象征魏王权威的玄色旌旗,猎猎作响。

他拒绝了孙权的“好意”,却用更残酷的方式,向所有人宣告:

称帝的时机未到,但任何挑战他权威、试图将他“架上火炉”的人,都必须付出血的代价!这悬崖边的权柄,他握得极稳,也踩得极狠。

09

建安二十年(215年)三月,汉中,南郑城下。

刚刚经历了一场激烈攻防战的城池上空,硝烟尚未散尽。

曹操的大军如黑色的潮水,将这座张鲁“五斗米道”政权的最后堡垒围得水泄不通。

城头残破的“师君”旗帜,在带着血腥气的春风中无力地飘荡。

张鲁,这位割据汉中近三十年的“师君”,自知大势已去。

他没有做困兽之斗,而是选择了开城投降。

他身着素服,手捧象征汉中统治权的印绶符节,低头跪在曹操马前。

士兵们望着这一幕,疲惫的脸上露出了胜利的笑容。汉中,这块连接关中和益州(巴蜀)的战略要地,终于落入曹操之手!

曹操骑在神骏的爪黄飞电上,俯视着跪地的张鲁。

他接过印绶,环视着周围层峦叠嶂、云雾缭绕的险峻群山。

汉中的确到手了,但这片土地湿冷的空气,崎岖的山路,无时无刻不在消耗着他的精力。

更重要的是,他的目光穿透秦岭的云雾,仿佛看到了南面益州那片更为广袤的土地,以及那个迅速崛起的劲敌——刘备!

南郑城,原张鲁的府邸被临时征用为曹操的行辕。

府内气氛热烈,主簿司马懿(字仲达)年轻气盛,他率先出列:

“魏公!今我军新破汉中,威震巴蜀!刘备虽得西川,然其立足未稳,人心未附!此乃天赐良机!当乘破竹之势,挥师南下,直捣成都!若待其羽翼丰满,据险而守,则后患无穷矣!请魏公速发兵!”

谋士刘晔(字子扬)也紧跟着站出来:

“魏公明鉴!刘备,人杰也,得诸葛亮为辅,如虎添翼。今若不取,必养虎为患!我军挟大胜之威,蜀中震恐,正可一鼓而定!若错失此机,待其整顿内部,凭益州山川之险,则非十年之力不可图也!望魏公三思!”

帐内众将也纷纷附和,战意高昂。

所有人都盯着曹操,期待着他下达那雷霆一击的命令。

曹操坐在主位上,手指无意识地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。

连日鞍马劳顿,加上汉中的湿冷,让他那困扰多年的头风病又隐隐发作。

他听着司马懿和刘晔慷慨激昂的陈词,目光却飘向窗外。

透过窗棂,他看到连绵起伏、似乎永无尽头的秦岭山脉,山间云雾缭绕,道路崎岖难行。

蜀道难,难于上青天!

刘备在益州,刚刚击败刘璋,根基是浅,但益州地形之险要,远超汉中!

自己这数万精锐,千里跋涉至此,已是强弩之末。

再深入那未知的蜀地,粮道漫长,万一受挫……

一股巨大的疲惫感和对未知风险的强烈忌惮,像冰冷的潮水般淹没了他胸中刚刚燃起的征服之火。

他缓缓抬起手,止住了帐中激昂的请战声。

“人苦无足,既得陇复望蜀邪?” (人最怕不知足,难道得到了陇地(指汉中),还要再贪图蜀地吗?)

司马懿和刘晔愣住了,刘晔急得还想再劝:

“魏公!此……”

“够了!”

曹操猛地打断他,

“孤意已决!留夏侯渊、张郃镇守汉中要隘,大军休整,择日班师回邺城!”

命令下达,不容更改。

司马懿和刘晔对视一眼,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忧虑和惋惜。

他们知道,一个千载难逢、可能一统天下的机会,就在主公这声疲惫的叹息中,悄然溜走了。

历史的车轮,从此将不可逆转地滑向三国鼎立的深渊。

10

时间到了建安十七年(212年)。

曹操的权势已如日中天。

他击败了袁绍、袁术、吕布、刘表等主要对手,牢牢控制着中原和北方大部分地区,汉献帝刘协在他手中,早已是彻头彻尾的傀儡。

许昌皇宫,献帝刘协,坐在冰冷的御座上,如同泥塑木雕。

殿下,以尚书令荀彧为首的百官肃立。

曹操并未亲临,但他的意志如同无形的巨手,笼罩着整个殿堂。

他的使者,捧着那份早已拟好、只等用玺的诏书,站在御阶之下:

“陛下,丞相(曹操)功高盖世,德被苍生。今为彰其殊勋,特请陛下颁诏,进丞相爵为魏公,加九锡之礼,建天子旌旗!”

“九锡”!

锡,即赐。

九锡是古代帝王赐予功臣的九种最高规格的礼器(车马、衣服、乐悬、朱户、纳陛、虎贲、斧钺、弓矢、秬鬯),象征着近乎帝王的尊荣!

历史上,接受九锡者,如王莽、董卓,最终都走向了篡位!

这是赤裸裸的僭越信号!

献帝的身体微微颤抖,嘴唇翕动,却发不出声音。

他求助般地望向殿下他最信任、也是曹操最重要的谋士——荀彧(字文若)。

荀彧,这位被曹操誉为“吾之子房(张良)”的智者,此刻面如死灰。

他一生秉持着匡扶汉室的理想,辅佐曹操,是希望曹操能成为平定乱世、再造汉室的“能臣”,而非取汉室而代之的“奸雄”!

如今,这加九锡的诏书,彻底戳破了他最后的幻想。

荀彧缓缓抬起头,迎上献帝绝望的目光,又看向那卷象征着曹操最终野心的诏书。

他没有像往常一样,为曹操的行为寻找合理化的解释,而是异常沉默。

诏书最终还是盖上了皇帝的玉玺。

献帝像一个被抽空了灵魂的木偶,在宦官搀扶下离开了大殿。

几天后,荀彧的使者来到了曹操所在的邺城前线军营,呈上了一个精致的漆木食盒。

曹操正在与诸将议事,看到食盒,以为是荀彧送来的家乡点心或慰劳之物。

他带着一丝笑意,随手打开了盒盖。

盒内,空空如也!

什么都没有!

曹操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。

他盯着那空荡荡的食盒内部,光滑的漆面映照着他惊愕、随即转为暴怒的脸庞!

空食盒!

荀彧这是在告诉他:你曹孟德已经走到了尽头!

汉禄已尽,忠汉之路已绝!

你已不再是汉臣,而我荀彧,也不再食你魏公之禄!

“荀文若!!!”

曹操猛地将食盒狠狠摔在地上!

名贵的漆器瞬间四分五裂!

他胸中一股无名业火直冲顶门,那是被最信任、最倚重的谋士以如此决绝的方式背叛和指责的狂怒!

不久之后,建安十七年冬十月,一个寒冷的日子。

前线军营中传来消息:尚书令荀彧,在寿春军中“忧愤成疾”,病逝了。

消息语焉不详,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。

曹操派人送去慰问和丰厚的丧仪,却无法掩盖那空食盒带来的冰冷事实——他逼死了这位曾为他奠定基业的最大功臣。

11

建安二十五年(220年)正月,洛阳。

六十六岁的曹操躺在宽大的床榻上,形容枯槁,眼窝深陷。

榻前,跪伏着他最信任的几位重臣:

陈群、司马懿、贾逵、曹洪、夏侯惇,以及他的儿子,五官中郎将、魏王太子曹丕。

众人屏息凝神,等待着魏王最后的嘱托。

曹操吃力地喘息着,开始交代他的“后事”:

“孤……戎马一生,不喜奢华……死后,葬于邺城西……西门豹祠附近高地即可……以山为陵,不封不树(不起坟头,不立墓碑)……敛以时服(穿平时的衣服下葬)……无藏金玉珍宝……”

他顿了顿,目光似乎飘向了远处:

“铜雀台上……侍奉过孤的婢妾、歌伎们……让她们……都搬去住吧……学着编织丝带、草鞋……若有困难,可卖些……香料和鞋子……也好……自食其力……”

这番话,让榻前的曹丕和众臣都愣住了。

一代枭雄,临终念念不忘的,竟是薄葬和安排妾婢们“分香卖履”的活路?

然后,曹操的目光扫过榻前众人,最后停留在心腹大将曹真(字子丹)和曹休(字文烈)身上。

他艰难地抬起枯瘦的手,指向床边一个覆盖着黄绸的木匣:

“兵符……在此……子丹、文烈……孤……将邺城内外……禁军兵符……交由汝二人……执掌……务须……谨慎!护卫……宫城……安危!”

曹丕跪在榻前,听到这里,身体猛地一僵!

父亲把象征洛阳和邺城最核心兵权的虎符,不是交给他这个太子,而是交给了外姓大将曹真和曹休!

这意味着什么?

意味着父亲至死,也没有完全信任他这个即将继位的儿子!

要用兵权来制衡他!

一股冰冷的寒意夹杂着屈辱和愤怒,瞬间涌上曹丕的心头。

他低垂着头,掩盖住眼中翻腾的情绪。

曹操似乎没有注意到,或者说根本不在意曹丕的反应。

交代完兵符,目光在众人脸上缓缓扫过,最后吐出几个字:

“孤……去后……诸事……尔等……好自为之……”

随即,他闭上眼睛,气息更加微弱。

榻前人寂然,只有炉火偶尔噼啪作响。

12

建安二十五年正月庚子日(公元220年3月15日),一代枭雄曹操病逝于洛阳,终年六十六岁。

灵堂很快设起,巨大的梓宫(棺椁)停放在正殿中央,四周白幡低垂,烛火摇曳。

第一个做出激烈反应的,是曹操的次子、骁勇善战的鄢陵侯曹彰(字子文)!

他正率领着精锐的关中铁骑,驻扎在长安附近。

一接到父亲死讯,曹彰立刻意识到洛阳局势的凶险!

他深知长兄曹丕与自己素来不睦,更担心曹丕会趁机独揽大权!

来不及多想,曹彰立刻点起本部最精锐的骑兵,星夜兼程,如同狂风般扑向洛阳!

他只有一个念头:

抢在曹丕之前,控制洛阳,拿到传国玉玺!

曹彰心急如焚,日夜不休,终于在数日后,带着一身征尘和凛冽的杀气,冲进了洛阳城,直扑魏王宫!

“父王!父王!”

曹彰一身甲胄,甚至来不及卸下,带着亲兵就闯入了停放灵柩的大殿。

他扑到巨大的梓宫前,看着棺椁中父亲安详却冰冷的遗容,伏棺痛哭。

然而,这悲痛只持续了片刻。

曹彰猛地抬起头,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饿狼般扫视着灵堂内守灵的官员,最后死死盯住了负责丧仪的重臣、谏议大夫贾逵(字梁道):

“贾逵!先王的玺绶何在?!速速交予我!”

所有守灵的官员瞬间都屏住了呼吸,惊恐地看着这位手握重兵、杀气腾腾的二公子。

谁都明白,他索要玉玺意味着什么!

贾逵,这位以刚正敢言著称的老臣,面对曹彰的逼视和其身后甲胄鲜明、手按刀柄的亲兵,他挺直腰板,向前一步,挡在曹彰与存放印绶的内室之间:

“太子在邺,国有储副!(太子曹丕在邺城,国家已有法定的继承人!)先王玺绶,岂是君侯所宜问?!”

“你!”

曹彰勃然大怒,手猛地按上腰间剑柄!

殿内气氛瞬间剑拔弩张!

跟随曹彰的亲兵也下意识地向前逼近一步,刀鞘碰撞声清脆刺耳!

守灵的官员们吓得脸色惨白,纷纷后退。

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,一个身影快步走到贾逵身边,正是侍中司马懿。

他不动声色地按住贾逵微微颤抖的手臂(以示支持和共同担当),然后对着暴怒的曹彰,深深一揖:

“鄢陵侯节哀!贾公所言极是!太子乃先王钦定嗣君,名分早定,此刻正在邺城为先王守丧。玺绶归属,自有朝廷法度,非人臣可擅问!侯爷忠勇,更当谨守臣节,以安先王在天之灵,岂可因哀恸而失礼?”

他这番话,既给了曹彰台阶下,又点明了“太子名分”和“臣子本分”的大义,绵里藏针。

曹彰看着眼前寸步不让的贾逵和沉稳老练的司马懿,再看看灵堂内外闻讯赶来、虽未披甲但数量众多的宫廷卫士,他紧握剑柄的手,青筋暴起,却终究没有拔出来。

他明白,强行动手,自己未必能占得便宜,更会背上“叛乱”的恶名。

就在曹彰在灵前被贾逵、司马懿暂时压制的同时,另一封十万火急的密信,已由司马懿的心腹以最快的速度,飞马送往邺城!

信是司马懿亲笔所写,内容极其简短却无比重要:

“王薨,洛中疑惧,鄢陵侯(曹彰)已至,索玺绶!太子速正大位,迟则生变!”

邺城,曹丕正沉浸在巨大的丧父之痛和继位前的忐忑中。

接到司马懿密信的瞬间,他如同被冰水浇头,瞬间清醒!

巨大的危机感压倒了一切!

他没有任何犹豫,立刻在邺城群臣的拥戴下,宣布继承魏王爵位!

并即刻以新魏王的身份发布命令,接管各地军队,同时以奔丧的名义,火速率领精锐禁军,赶赴洛阳!

曹彰在洛阳灵堂前被贾逵、司马懿暂时用大义名分和宫廷力量压制住,未能得手。

紧接着,就传来了曹丕已在邺城火速继位、并正率军赶往洛阳的消息!

曹彰知道,大势已去。

他所有的行动,在曹丕“合法继位”的光环和迅速的反应面前,都失去了正当性。

他只能强压住心中的不甘和愤懑,以臣子之礼,迎接新魏王曹丕的到来。

13

建安二十五年(220年)十月,曹丕虽已继承魏王之位,掌控实权,但头上终究还压着一个名义上的大汉天子。

名分,这层窗户纸必须捅破,而且要捅得“名正言顺”,堵住天下悠悠之口。

“王上,”

心腹近臣、御史大夫华歆(字子鱼)躬身进言,

“自古以来,天命更迭,必有祥瑞以昭示天下。今汉室衰微,气数已尽,王上承天景命,正该有祥瑞降世,以应民心所向!”

曹丕眼皮都没抬,端起茶盏,吹了吹浮沫:

“哦?祥瑞?何处能有祥瑞?”

华歆凑近一步:

“王上故乡,谯县(今安徽亳州),乃龙兴之地!臣已安排妥当,数日后,谯县必有‘黄龙’现于郊野深潭!此乃上天降下之吉兆,预示真龙天子当归于魏!”

曹丕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。

黄龙?

深潭?

不过是事先埋好、再“挖出来”的玩意儿罢了。

他放下茶盏,语气依旧平淡:

“嗯。此事,子鱼速去办妥。务求‘证据’确凿,‘发现’者众,传扬要快!”

几天后,一个消息从谯县传遍中原:

谯县郊外深潭,霞光万道,瑞气千条,有农夫掘地,竟挖出黄铜铸造的“黄龙”一尊!

龙身蜿蜒,鳞爪飞扬,活灵活现!

谯县父老奔走相告,皆言此乃上天降兆,预示魏当代汉!

邺城朝堂上,华歆立刻抓住时机,第一个站出来,扑通跪倒在曹丕面前:

“天降祥瑞于魏土!此乃汉室气数已尽,天命归于魏王之明证!臣华歆,泣血恳请王上,顺天应人,承继大统!”

紧接着,司徒王朗、太尉贾诩、尚书令陈群……曹魏阵营的核心重臣们如同排练好一般,齐刷刷跪倒一片!

他们高举着早已准备好的联名奏章,声浪一浪高过一浪:

“汉室历数已终!陛下(指献帝)当效法尧舜,禅位于贤!”

“魏王德配天地,功盖寰宇,当为天下主!”

“汉室气数已尽! 请魏王登基,以安黎庶!”

联名奏章上的墨迹未干,签名密密麻麻,几乎囊括了朝廷所有有头有脸的官员。

曹丕高坐王位之上,看着脚下黑压压跪倒的群臣,听着那山呼海啸般的劝进声,脸上依旧保持着“惊愕”和“惶恐”,但眼底深处,却是一片冰冷的掌控和早已预见的了然。

这出“天命所归”的舆论大戏,由他导演,由华歆主演,百官群演,此刻,帷幕已轰然拉开!

14

祥瑞频现,百官联名劝进的奏章如同雪片般飞向许都皇宫,也飞到了身在许都的汉献帝刘协案头。

献帝刘协独自坐在空旷冰冷的大殿里,手里捏着那份言辞“恳切”、劝他“效法尧舜”的禅位诏书草稿。

草稿是由华歆等人“代笔”,早已拟好,只等他这个傀儡盖上玉玺。

殿外,隐约传来甲胄摩擦和士兵巡逻的脚步声。

他知道,自己扮演汉家天子的漫长悲剧,终于要迎来最后的谢幕。

建安二十五年十月辛未(公元220年11月25日),一场注定被钉在历史耻辱柱上的“禅让仪式”,在许都皇宫正殿举行。

文武百官“肃立”,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御阶之上。

献帝刘协,穿着那身早已不合时宜的帝王冕服,他用尽全身力气,才让自己的声音不至于崩溃,颤抖着宣读那份由别人写好、宣告自己退位的诏书:

“……朕……德薄……不足以承宗庙……神器有归……当禅位于魏王……”

诏书宣读完毕,所有人的目光,瞬间又齐刷刷转向站在百官最前列的新魏王——曹丕。

曹丕的反应堪称“影帝”级教科书!

他像是被一道惊雷劈中,猛地抬起头,脸上瞬间布满了极度“惊恐”和“难以置信”的表情!他甚至踉跄着后退了两步,仿佛那诏书是什么洪水猛兽!

“不!陛下!万万不可!”

曹丕的声音陡然拔高,带着哭腔,充满了“悲愤”和“委屈”,

“臣何德何能,敢窥神器?!陛下此诏,是要陷臣于不忠不义之地啊!臣……臣宁肯跳入东海而死,也绝不敢背负此等篡逆恶名!请陛下收回成命!”

他一边喊着,一边作势就要往殿外冲,仿佛真要去找东海跳海自尽。

这夸张的表演让殿内不少老臣嘴角抽搐,但无人敢出声。

献帝刘协更是手足无措,僵在原地。

就在这时,一直冷眼旁观的华歆动了。

他一步跨出班列,大步流星走到御阶之下,距离献帝只有几步之遥!

他猛地抬头,:

“陛下!天下之事,已然洞若观火!陛下既已下诏,岂可反悔?!陛下是想效仿尧舜,行禅让之美名,留万世之颂声?还是想……”

华歆的手,猛地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之上!

剑鞘与甲胄摩擦,发出刺耳的“锵”的一声!

他没有说完,但那冰冷的杀意和未尽的威胁,如同实质般笼罩了整个御座!

献帝刘协被华歆这按剑逼视的举动吓得魂飞魄散!

他最后的尊严和残存的勇气,在这一刻被彻底碾碎。

他嘴唇哆嗦着,脸色由白转青,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,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
曹丕的“跳东海”表演,在华歆这恰到好处的“拔剑”配合下,达到了高潮。

他停下了向外冲的脚步,背对着御座,肩膀微微耸动,仿佛在极力压抑着内心的“痛苦”和“无奈”。

15

禅让诏书正式用玺,昭告天下。

延康元年(220年)十月庚午(公历12月11日),许都城南郊,一座高大的受禅台拔地而起。

台高三丈,黄土筑就,旌旗招展,甲士如林。

曹丕身着崭新的帝王衮冕,在百官的簇拥下,一步步登上高台。

按照繁琐的礼仪程序,献帝刘协(此时已被降封为山阳公)最后一次履行他作为汉朝皇帝的职责——将象征天下的传国玉玺,亲手“授予”曹丕。

当那方沉甸甸的、刻着“受命于天,既寿永昌”的和氏璧玉玺被递到曹丕手中时,他的手指因激动而微微颤抖。

繁琐的仪式终于接近尾声。

曹丕手持玉玺,站在高台中央,接受百官山呼万岁的朝拜。

山呼海啸般的“万岁”声浪冲击着他的耳膜。

在这一片歌功颂德的喧嚣达到顶点时,曹丕环顾着脚下的江山和匍匐的臣民,一种掌控乾坤、睥睨天下的豪情油然而生。

然而,在这豪情之中,一丝对这场精心策划的篡位闹剧本质的了然和嘲讽,也悄然浮上心头。

他侧过头,对着身边离得最近的心腹近臣,用一种只有几人能听清、带着玩味和自嘲的语气,低声叹道:

“舜禹之事,吾知之矣!”(尧舜禹禅让的真相,我今天算是彻底明白了!)

仪式结束,新皇帝曹丕(魏文帝)发布第一道诏书:

封退位的汉献帝刘协为山阳公,准其食邑万户,位在诸侯王之上,上书不称臣,受诏不拜,以天子车服郊祀天地……

一长串看似优厚的待遇,如同给一具政治僵尸披上华丽的寿衣。

山阳公刘协,这个曾经的天下共主,从此将在他小小的封地内,默默无闻地度过余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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